Featured image of post 巴黎啊巴黎

巴黎啊巴黎

應該怎樣記住這次旅行

無意中看到馬友友要在巴黎表演,非常心動,想著難得如此近的距離,又看到奧賽博物館恰好有卡耶博特(Caillebotte)的特展,雖然对主题很不感兴趣,但「雙厨狂喜」(?)實在少見,於是(一拖再拖之下)潦草地計劃了巴黎之行。

蒙馬特高地

蒙馬特公墓

當然是《蒙馬特遺書》的原因, 蒙馬特公墓(Cimetière de Montmartre) 被列爲了此行必須一睹之地。從地鐵站步行快到一座金屬橋,指示牌顯示公墓就在下方,順著指引進入。或許是基於中國的墓園想象,以爲公墓開闊平緩又規整。但墓穴與墓碑高低不同,楓樹、雪松在道旁墳間形成樹蔭如蓋。伴著鳥鳴,讓人不由自主放輕脚步,生恐驚擾了亡魂的安眠。

墓地中亦有小高地秋葉黃綠間雜

蒙馬特公墓正式名稱為 Cimitière du Nord (北部公墓),建於1825年,佔地11英畝,擁有20,000多個墳墓。包括它在内的巴黎四個公墓均於19世紀初建立,意在取代因衛生條件差和由此引發的疾病而被迫關閉的舊教區墓地1

入園的地圖上標記有名人墓地所在,但幾乎都不認識,看頭銜有銀行家、政治家與藝術家之類,網上提到蒙馬特中有佐拉(Émile Zola)、小仲馬和歌唱家Dalida。限於時間只走了半邊,看到了佐拉的家族墳墓,而據説他本人已被遷往先賢祠。

在試圖找尋一些耳熟名字引起默契的喜悅之外,平常的墳墓也很令人感嘆。大部分都是棺槨大小的石製品,少見的加有黑色大理石墓碑;除了傳統的十字架,也看到了屬於猶太教的六芒星印刻在墓碑上,更有抽象的金屬雕塑。有的亡者跨越了世紀,有的停留在年輕時候;大多是孩子給父母雕刻墓碑,也有一些題名「珍貴的友人」,更有年長者早將出生日期雕刻,仿佛只等第二個日期到來好與墓碑上的家人再次團圓。

獻給母親的銘文新墳與舊冢

“Maman, Quel miracle vivant qu’une mère, d’autres peuvent nous aimer, seule notre mère nous comprend. Elle peine pour nous, veille sur nous, nous chérit. Elle nous pardonne tout, elle prie pour nous. Et le seul mal qu’elle puisse jamais nous faire, c’est de mourir et de nous abandonner.”
「媽媽, 多麼神奇的生命,一位母親, 別人或許也能愛我們, 但只有母親真正理解我們。 她為我們辛苦,為我們守夜,愛護我們。 她寬恕我們的一切,為我們祈禱。 而她會帶給我們的苦惡, 唯有死亡並就此與我們分離。」

除了游客,也有提著灑水壺和鮮花來掃墓的本地人,也有散步的居民。墓地中禁止遛狗,與都市習俗稍有不同。

街景

離開蒙馬特公墓向北繞彎往聖心大教堂去,路上可以經過埃梅(Marcel Aymé)的穿墻人(Le passe-muraille)雕塑。可以說是一個非常小的「景點」,雖然埃梅的小説沒怎麽讀過,也來「瞻仰」一下。

隔著一條街是座有著風車的建築,地圖顯示為煎餅磨坊(Moulin de la Galette)。有一夥游客聚集於此,他們的領隊放聲唱歌,雖然聽不懂她在唱什麽但氛圍感十足。會是Dalida的作品嗎?她的半身雕塑也在路上,胸口鋥亮,看來全世界游客都喜歡做同樣的事情。至於這似乎其貌不揚的法式餐廳,畫家們令其名聲大振,其中最著名的應是雷諾阿(Renoir)的 《煎餅磨坊的舞會(Bal du moulin de la Galette)》

煎餅磨坊的舞會(Bal du moulin de la Galette)

如果不往北而稍往南,可以去到雙風車咖啡館(Café des 2 Moulins)。這閒取名自煎餅磨坊和紅磨坊的咖啡館,是電影《艾蜜莉的異想世界(Le Fabuleux Destin d’Amélie Poulain)》主人公艾蜜莉工作的地方。不過這部電影雖然可以稱爲 comfort film,但限於時間最終還是走了北邊。

聖心大教堂

并不是按照傳統路綫從下而上,因此先是看到大教堂側面再逐漸轉向它的南面主入口。這個建造在蒙馬特高地的教堂前有大片平臺,可以俯瞰巴黎市内的建築。階梯旁的扶手上挂滿了情侶的愛心鎖,也有小販在四處尋人兜售。真是又一個游客傳統,不過當情侶分手他們會否來到所有上鎖的地方把它斷開,以及是否會突然擔心哪一把鎖鬆懈而影響「緣分」呢。

鐘樓與側面教堂正面外觀下午仍有霧氣 不知道是什麽建築

蒙馬特聖心堂(Sacré-Cœur de Montmartre)是1870年普法戰爭中法國戰敗、拿破崙三世在色當戰役中被俘後,由南特主教菲利克斯·福尼埃首次提出的。他將法國的失敗歸因於法國大革命以來該國道德的衰落,並提議在巴黎建立一座新的教堂,供奉耶穌聖心。這座教堂的建造是在巴黎公社爆發之前提出的,但由於它建在城市的最高點,俯瞰公社爆發的地點,對於法國左翼政客來說,它像徵著對公社的鎮壓和法蘭西第三共和國的反動政治2

教堂是羅馬-新拜占庭式風格,北端有鐘樓,中央圓頂周圍有四個較小的圓頂。除了教堂慣有的雕塑和彩色玻璃花窗,每個小座堂的馬賽克壁畫也很矚目(似乎不怎常見教堂中有馬賽克壁畫,或許還是與建築風格有關?)。值得一提的是,有些花窗的構成很有現代藝術的抽象感覺,非常新奇。

中央圓頂小座堂圓頂、壁畫與花窗聖母瑪麗亞小堂

參觀的時候正值彌撒。神父講道極具感染力,只零星聽懂幾個單詞「la mort(死亡)」、「la vie présente(當下的生活)」。而後神父與修女帶領信衆唱誦,低沉的和聲與明顯的女高在教堂内回蕩。聽了很久,非常觸動。

不過作爲一個無信仰者,還是忍不住疑問這種「觸動」的來源。爲了營造肅穆的氛圍,教堂并沒有太多自然采光,人造光綫是溫和的暖光集中在雕塑或者祭壇,高聳的柱子連接象徵天上世界的圓頂,無疑也助力了混響,現代科技讓修女的歌聲從各點設置的音響中傳出,令不論所在的人都覺到近在耳邊。這種觸動有多少部分需要歸功教堂的空間設計與對共鳴腔的親近?更不論儀式感的塑造了。

但無可爭辯教堂的確提供了一定程度的安寧。走出大門的時候甚至覺得身心都輕鬆了許多(不過或許冥想也會有相同的功用)。

有意思的是,可能爲了正面觀衆的視覺效果,從圓頂的背後看去(也就是教堂北端)畫中人物都有了各種變形。另外除了老人家,年輕的信教者也有很多,他們會依次跪拜小座堂供奉的聖人。

依照 聖心大教堂 的介紹,塔頂可供游客登上觀覽巴黎城市風貌。看介紹圖片,如果在晴天教堂會是汎光的潔白。維基百科寫道「聖心堂由 Château-Landon 所開採的石灰華岩建成,這種岩石會不斷地滲出方解石,可以確保聖心堂既使在風化與污染的影響下,依然可以保持著白色的外觀」,沒有親眼看到,但或可想象。

巴黎愛樂廳

走路

從聖心堂走下階梯,教堂全貌逐漸展開。前往地鐵站的街道兩旁商店幾乎完全旅游化,禮品店出售明信片、冰箱貼以及圍巾和帽子(非常應景),還有可麗餅與冰淇淋屋。

預訂的青旅在 拉維萊特港池(Bassin de la Villette) 沿岸,距離地鐵站仍有一公里多需要步行,於是幾乎從仍有天光走到天黑。港池停泊了許多游船/輪船,包括輪船餐廳酒吧,岸邊沙地處大爺們在打 法式滾球(Pétanque) ,男男女女遛狗跑步。不知是否夜生活仍未開始或正在別處進行,輪船餐吧十分冷清,更有許多閉門歇業,岸邊的住宅樓零星亮著燈,非常安靜,偶爾聽到的聲響或許是收拾盤中剩菜、餐具碰撞盤碗。唯一几處熱鬧的,或許是樓底下的酒吧。這裏酒吧(brasserie)與英語中的 pub 完全不同,并不是主要供應酒精的場所,而是沒有那麽正式的餐廳。人們不懼初冬寒意,在露臺飲酒聊天,露臺的桌子都是小小一張圓桌,椅子面向街道。

時間寬裕,於是決定繼續步行前往巴黎愛樂廳。一路時走時停,穿過人行天橋、快步通過有些陰暗的轉彎、漏水的街道和有著大片塗鴉的墻根,來到了讓·饒勒斯大道(Avenue Jean-Jaurès),城市的繁華又在眼前。街邊有各式餐館、連鎖快餐,也看到一家門面巨大的樂器店。我轉到一條小路,在一家意大利式餐館用了支離破碎的法語(或許還是菜單上的英語幫助了我)點了單。

拉維萊特港池夜景很多草的比薩餅

有意思的是,看到同餐館的法國人(或者巴黎人?)吃比薩都是用刀叉的,但我還是將其作爲捲餅用手拿著吃。

愛樂廳

一開始就找到了愛樂廳的入口,但想著看看建築整體,於是沿著外圍走了一圈。晚上建築外墻反射黑灰不同的光,打開手機拍照怎麽也只有馬賽克效果,一時懷疑自己的視力,細看才發現是分割成了不同顔色的鳥,同樣通向入口的長長坡道也是。

在繞圈的時候看到建築背面寫著「藝術家入口」,正好路旁停了四五輛商務車,他們就是從這裏進來的嗎?

愛樂廳外墻内部天花板的光影

入場前後匆匆打量觀衆。有完全正式西裝/禮裙的男女,也有輕鬆休閑的著裝,無疑讓我對這種「嚴肅場合」稍有安心。有人在酒吧台喝香檳聊天,也有人在衣帽寄存處留下自行車頭盔。

演出在主廳(Grande salle Pierre Boulez),建設非常恢弘。看 網站 介紹,有一臺很有現代風格的管風琴搭設在背面,但由於本人的拖延,即使是提前兩個月買票依舊只有「後腦勺位」,因此在現場竟完全沒有發現。

二重奏

雖然平時不怎麽聼馬友友,但考慮到他是在世的知名大提琴家,以及演出近在巴黎因此促成此行。一開始還在疑惑選曲并不是耳熟能詳的作品(原諒我的孤陋寡聞),直到中場休息仔細把致辭讀了一邊才知道,馬友友 40 年的音樂拍檔 Kathryn Stott 將在 2024 年 12 月退出公共演出亦即退休了,這次巡演或許是他們最後一次同臺。因而也是爲了紀念他們的淵源?曲目的設置關於他們的老師與音樂家生涯的前輩和朋友。

演出曲目馬友友的「前言」

上半場肖斯塔科維奇的大提琴與鋼琴奏鳴曲,有情緒上的起伏,故事性也很完整。但似乎最打動我的還是 Nadia Boulanger 的作品 Cantique,鋼琴與大提琴都十分隱忍舒緩,也有哀而不怨甚至一絲豁達的意味,令人神思飄渺。

回來後發現兩人的新專輯《Merci》上架聲田,Cantique 也在其中。錄音與現場不同在於,錄音似乎更關注音樂的效果本身,即使也把握了演奏者的呼吸節奏,但現場的氛圍仍舊無法比擬,尤其是兩人的合作、以器樂作爲交流應答,曲終的停手空白如此在樂曲流轉的時間外加上的空間。

Cantique 應該是有詞作的(一如馬友友在「前言」中的引用),如此摘錄一下 原文 。藉著詞典和英文翻譯,試著粗淺翻譯了一下。太美了,不是嗎。

A toute âme qui pleure,
給所有哭泣的靈魂,
A tout péché qui passe,
給所有過去的罪孽,
J’ouvre au sein des étoiles
我在群星懷抱中
Mes mains pleines de grâces.
張開滿是感恩的雙手。

Il n’est péché qui vive,
沒有罪孽可以存活,
Quand l’amour a parlé,
當愛情已經訴説,
Il n’est âme qui meure,
沒有靈魂會死亡,
Quand l’amour a pleuré.
當愛情已將淚流。

Et si l’amour s’égare
而即使愛情迷失
Aux sentiers d’ici-bas,
在此人世間的小路,
Ses larmes me retrouvent
它的淚水會將我找回
Et ne s’égarent pas.
並再不會迷失歧路。

Cantique
Maurice Maeterlinck

Cantique 取自莫里斯·梅特林克(Maurice Maeterlinck)的戲劇《Soeur Béatrice (比阿特麗斯修女)》的第二幕。《比阿特麗斯修女》講述 14 世紀魯汶修道院的修女比阿特麗斯爲了愛情與貝利多王子私奔,她供奉的聖母像活了過來穿戴上了比阿特麗斯留下的斗篷和頭巾。修道院修女因此發現聖母像消失,并認爲充滿異樣的比阿特麗斯招致了惡魔,在將要審判她時有神跡出現,衆人因此又將比阿特麗斯認作神聖,而聖母代替她行使職責。二十五年后比阿特麗斯窮困潦倒回到修道院,因爲衣衫襤褸再次穿上出走時留下的斗篷與頭巾,疑惑於姐妹的親善,自述犯了罪孽遭到情人抛棄、三個孩子夭折她又殺死了最後一個,然而院長姐妹卻不相信她的陳述,依舊稱其為聖潔。戲劇以她的話作結:「我生活在一個我不知道仇恨和惡意謀求什麽的世界,而我死在另一個我不明白善意和愛從何而來的世界(J’ai vécu dans un monde où je ne savais pas ce que voulaient la haine et la méchanceté; et je meurs dans un autre où je ne comprends pas où veulent en venir la bonté et l’amour…)」3 4

這第二幕的詩其實出自聖母之口。瞭解了故事背景之後,好像覺得本不歡快的樂曲承載了更多複雜的事物。但是音樂帶來的喜悅與觸動似乎又可以脫離物外。或許?

下半場相比上半場的觸人心弦又惹起憂思,顯得空靈而撫慰人心。雖然塞薩爾·法朗克的《奏鳴曲》悠長飽滿,也可以感受到對技藝高超的要求,但風格架構傳統而不能打動一顆現代人的心?不過也是通過這首曲目再次意識到二重奏的意義,提琴與鋼琴時有强弱、互相映襯,而無有主次之分。藝術家在交手時會心意相合而感動嗎?這是完全沒有過的體驗呢。

相比之下,還是更喜歡 Arvo Pärt 的作品《Spiegel im Spiegel(鏡中鏡)》。 維基百科頁面 上有一些關於作曲的技術分析。

單純從一個門外漢的角度來説,鋼琴重複之外也有細微的不同,而提琴好似串連不斷的索引。想到在馬德里皇宮的一個房間,兩邊都是巨大的鏡子,可以從中看到無數的自己。如果你走動,所有的你也相應跟隨。這種「無限」令人恍惚。接近十分鐘的時間可供沉思,從中獲得了什麽呢?但好像它不愿人沉溺於此,間或有較爲突出的鍵音將人喚醒。

除了大提琴與鋼琴版本外,《鏡中鏡》還有小提琴與鋼琴版本(或説這首曲子本來是爲他們而寫的)。小提琴比大提琴更顯得凄婉而突出,大提琴似乎總能有一絲「理性」的中和。

馬友友和 Kathryn 返場加演了兩首曲目(原諒我的孤陋寡聞,並不知道是什麽!),其中一首鋼琴非常快速而激越,另外一首已經完全不記得了。演出結束大家起立鼓掌,音樂家互相感謝、致意觀衆。

走路

離開時已過十點,步行回青旅的路似乎比來時更快一些。大道兩旁的酒吧依舊開著,人們喝酒或者喝咖啡聊天,與來時沒有什麽不同。Kathryn 在曲閒中說「It’s been an interesting week(大意)」5,希望通過音樂給人帶來安慰。我想,藝術與宗教或許共有一些内容;但可惜的是即使它們營造了一個空間、能夠將人暫時抽離,思索或者感悟此時此地或者不是此時此地的事物,人最後還是要回到紛雜凌亂的世界中去。

奧賽博物館

奧賽博物館是本次出行的重頭戲,除了卡耶博特特展的緣由,更多又是拖延症。臨近出發的前一天晚上才想起來贊助奧賽—橘園年卡可以免去排隊的煩惱,購置后半夜衝動又申請了盧浮宮年卡。沒想到奧賽會發送電子門票方便游客在未收到實體卡前入館,「盧浮宮之友」卻沒有這樣的便利,所以就索性完全撇掉它留待下次。

卡耶博特

這次特展的主題是 《Caillebotte Painting men》 ,卡耶博特繪畫男子?其實對他畫男人并不感興趣,喜歡卡耶博特更多是他「城市俯瞰/鳥瞰」類型的作品,這次展覽中不多。不過總體來説,還是很有收穫和驚喜。

不怎麽能記得佈展的脈絡,大體上有給家人朋友的肖像,幾副著名的作品成畫介紹,別具一格的裸男浴室主題畫作,大量的划船圖和巴黎人休假主題圖,以及遷居鄉下後的花園生活。在羅列喜歡的畫作之前,也大致記錄一下這些主題中的有意思内容。

有別於同時代入不敷出的畫家,卡耶博特出生在一個上流富裕家庭,父母去世後他與兄弟賣出了家中的莊園租住在巴黎的公寓,以遺產、租金和年金支持生活,是實實在在的「布爾喬亞」。他們不需要工作,平時的活動多是和朋友打牌(有作品 《La Partie de bésigue(貝濟克游戲) 》。

語音講解或者評論家認爲,不論卡耶博特的身份,在畫作中他保持了客觀的觀察,并沒有任何關於社會、道德的批判, 《Les raboteurs de parquet (刨地板工人)》 是一個例子。另外則是在畫中展現了當時的一些風俗,例如 《Le pont de l’Europe(歐羅巴橋)》 可以看到布爾喬亞和工薪階層不同的服飾,比如大簷帽和披風外套,同時從 《Rue de Paris, temps de pluie(雨天的巴黎街道)》 也可以一窺當時男人可以自由在街上閑逛,而女人必須由男人陪同、不然則會被視爲妓女的處境。這次特展既然把「男人」多次强調,當然也在展覽中提及卡耶博特本人作爲男同性戀的可能。評論家的推測出自他大量密集的對男性的繪畫,包括少見的以裸體男性作爲對象的浴室繪畫( Homme au bain )。

雨天的巴黎街道

展覽中頗有誠意的地方是,關於很多卡耶博特的著名作品,例如《刨地板工人》和《歐羅巴橋》同樣展出了他的創作過程,包括關於人物形態的素描研究和小幅油畫「草稿」,也有地圖標明了他繪畫的對象和他租住公寓具體何在的地圖,此外也有布爾喬亞和工薪階層的外套複製品。另外是卡耶博特技法上的創新,除了他的城市鳥瞰視角,還有相對當時比較新奇的構圖方式,例如《雨天的巴黎街道》中前景只有上半身的人物,同樣 《在歐羅巴橋上(Sur le pont de l’Europe)》 中左側的路人甚至只有半邊身體,講解稱這可能是卡耶博特受到當時攝像藝術的影響。

除此之外,我的感受是卡耶博特與現代藝術家愛德華·霍普(Edward Hopper)很有一些主旨和技法上的相似(雖然這種「感覺」大幾率受限于非常少的畫家瞭解)。《雨天的巴黎街道》和《在歐羅巴橋上》可以看到比較平坦柔和的色彩以及明銳清晰的邊綫,這種有一些看不分明又無所適從的感覺非常像霍普的 《夜遊者(Nighthawks)》 。雖然前者在人數上似乎熱鬧了一些,但底色或許也是城市的憂鬱和城市中人的不知所措(寫博文的時候搜索到互聯網上有一些有意思的 討論 )。

奧賽的鈡外觀,早上九點半工薪階層的外套歐羅巴橋習作刨地板工人習作

展出繪畫中,我個人比較喜歡(之前沒有見過)的是《窗前的年輕男人(Jeune homme à sa fenêtre)》6,卡耶博特繪畫的是他的兄弟穿著當時布爾喬亞的特色服飾。我們看到主人公好像是在一天的無所事事之後,從靠窗的沙發椅上站起,眺望陽台外的馬勒塞爾布大道。

窗前的年輕男人 弗里德利希:霧海之上的漫遊者

大家通常都把他的這幅作品與弗里德利希(Caspar David Friedrich)的 《窗邊的女人(Woman at a Window)》 做對比。雖然我覺得他們主題相同(靠著窗邊的人),但這幅畫給我的感覺更像是弗里德利希的另一個作品 《霧海之上的漫遊者(Wanderer above the Sea of Fog)》 ,只不過主人公所在的位置從山巔變為了巴黎的住所陽台,而他所凝視的對象從一片自然中的霧海變作人爲的建築與景觀。相似的是,我們通過主人公的背影和潛在的視綫好像也在觀看他們所注視的內容,但我們並不知道他們看到的是什麼,或許更多時候只能看到自己的迷茫和悵惘。不知道是否出於巧合還是有意,奧賽博物館將這幅畫放置在紅色背景上,因此室內的紅色沙發椅和紅色地毯好像有了一種無限的延伸,更突出來窗外景觀的白亮,非常惹人思索。

另外一幅讓我非常心動的是 《遊泳者(Le Nageur)》 ,描述的是一個正在岸邊準備跳入河中的男子。左邊是非常堅硬挺直的樹幹阻隔了男人的動作,也令觀衆更加期待(或者說想象)他跳水後的情景,右邊穿著白色長袍的好像不是一個同代人,講解將她認作模仿古希臘的寧芙女神。整幅畫作為藍綠色調,或許因為是粉彩作品,在一衆色調極其飽滿明亮的跳水和劃船作品中,他獨樹一幟、很有影影綽綽夢幻的感覺。

划船的男人? Le Nageur © Musée d’Orsay, Dist. RMN-Grand Palais / Patrice Schmidt 非常明亮的色彩

既然提到「划船的男人」,不得不説奧賽特展的主題圖片是一個穿著布爾喬亞服飾的男人在划船(或許細心的讀者從早上九點半的奧賽外觀上發現了這幅圖),相比之下這些穿著正經運動員或者說更適合划船衣服的人看起來更加親切一些。

最後終於來到一些比較生活日常的場景。或許每個成功(有錢)的畫家都會在鄉下買一套有花園的小別墅,然後開始研究園藝。我還挺喜歡卡耶博特後期關於他的花園、園藝生活和划船生活的繪畫作品。可能是因為觸及到了相對私人的内容,又或許說畫家已經到了人生的退休階段(才發現卡耶博特非常年輕,去世時只有 45 嵗),所以作品大部分看起來都比較明亮溫和。

Roses in the Garden at Petit Gennevilliers The bank of Petit-Gennevilliers and the Seine

Petit Gennevilliers 就是卡耶博特的郊野花園所在了。左圖上的女人是他的伴侶 Charlotte Berthier,他們沒有結婚也沒有孩子(沒有結婚這點似乎被卡耶博特的弟弟詬病),以及夏洛特的小狗。右圖很像一種隱晦的對過去的懷念,兩個男孩象徵著卡耶博特和他的弟弟,而那隻小狗則是夏洛特,遠處是塞納河上的帆船也是畫家業餘的愛好,一切都很美好。

實地看展相對看畫冊(或者看熒幕)無法比擬的優勢,就是能夠觀察到畫筆的筆觸、顔料的走勢和堆積。這裡隨便放兩幅作品的細部,可見有時候繪畫作品更應被視作立體作品。

《穿襯衫的男人 (Homme en blouse)》局部 《俯瞰林蔭大道》

印象派畫家

結束了卡耶博特的特展,來到奧賽博物館的常展部分即印象派畫家作品。不知道為什麼(奧賽像個大迷宮?),總之我從「不對」的入口開始了參觀,也就是從梵高看起再到馬奈(講道理應該按照繪畫風格演變)。總體來説,大部分是見到熟悉作品時「原來是你」或者「原來你是這樣」的相認感,但并沒有到心旌蕩漾的地步(不過也合乎情理,怎麽會有這許多驚艷呢)。

The Italian Woman 梵高自畫像 The Church at Auvers

除了扭扭曲曲的綫條,梵高也有這種充滿短平直筆刷的作品(《意大利女人》),看起來很硬朗。自畫像前有很多人拍照,於是我也拍了一張(顔色似乎有些失真)。現場與(瘋癲的)畫家對視還是有些令人戰慄的,尤其是扭扭曲曲的綫條好像在向上舞動,只能很快把眼神移開。 奧賽館藏的《星空》 借出展覽了沒有看到,不過挺喜歡這副幽深藍色夜空下的教堂( 《奧維爾教堂》 ),建築搖搖欲墜就如同人快要崩潰的精神,濃稠的藍色與亮麗的綠黃對比,更加凸顯了割裂矛盾(看了看創作時間,這幅畫完成于梵高自殺前一個月,有些唏噓)。館藏還有一些梵高的花瓶靜物畫,風格不同,不過都很隨便放在中心展廳外。

除此之外看到許多莫奈作品還挺喜歡的(該説「不愧是你,莫奈」?)。首先是《魯昂大教堂(Rouen Cathedral)》系列,描繪的是教堂正面在不同光照條件下的景象。迷人之處在於這些細小的筆觸能夠形成建築的形態,各種色調以及暖冷光暗的氛圍,更別提畫家非常勤奮高產。

Rouen Cathedral 魯昂大教堂 Intérieur dappartement

Les Rochers de Belle-Île, la Côte sauvage On the Cliff near Dieppe Water Lily Pond, Harmony in Green

其次是一些風景畫。《 貝爾島岩石(Les Rochers de Belle-Île) 》有大面積藍綠的海水、白色浪花和赭褐的巨石,仿佛可以聽到激浪拍打岩壁發出聲響,飛濺起咸濕的水霧,著實非常「狂野」。同樣是描繪大海與海岸,另一幅《 第厄普懸崖上(On the Cliff near Dieppe) 》相比之下則顯得溫和謐靜,遠方的柔軟金黃似乎是日出之時,視野中仍有薄霧遮蓋的夢幻迷離。還有就是莫奈著名的睡蓮和日本橋(Water Lily Pond, Harmony in Green)。

最後是右上角那副《 公寓室内(Intérieur d’appartement) 》,據説畫的是莫奈的兒子。很喜歡幕布式前景營造出的縱深和狹長的「窺視」入口,與深處的藍色和地上的反光形成鮮明反差,帶動視綫向裏向外延申。

其他印象派畫家看了一些,或許比較喜歡塞尚,對於雷諾阿和馬奈差不多就是發出「嘖」的感想,不過認識了畢沙羅和西斯萊。

TBC…

除此之外

聖猶士坦堂

廣場

管風琴

小酒館

橘園

睡蓮

畢加索與立體主義

紀堯姆畫廊

地標景點

香榭麗舍大道

凱旋門與埃菲爾塔

來都來了

最後的閑逛

巴黎聖母院

盧森堡公園

索邦大學

先賢祠

座堂

巴黎鐵路與幾場

尾聲

Trivia

Todo